5月31日，是国家网信办要求百度整改的大限，舆论和市场都一片平静。一周前，百度宣布提前完成搜索整改，并发布阶段性成果，后续整改也持续进行。整改得到了市场的接受，在百度官方宣布页面调整完成后，其股价当晚就闻风上扬。而相关媒体的调查也表明，百度整改符合要求。

大学生魏则西罹患“滑膜肉瘤”绝症弃世，是令人伤痛的悲剧。理性告诉人们，不是所有的疾病都能药到病除。但在一个年轻生命凋零的背景下，医院科室承包、百度推广助力、搜索信息竞价显示，仍然震动了公众心理、引发了广泛愤怒。一时间，矛头纷纷指向百度和医疗体系，成为劳动节期间最为引人注目的公众事件，进一步冲击了我们本就已极其脆弱的社会信任机制。

这不是百度第一次受到广泛批评。仅仅不久前，它还在因为出卖血吧事件而遭受公众的怒火。而这一次，则是全社会对百度价值观、经营理念与盈利模式的质疑。尤其是在搜索市场百度一家独大的背景下，频频惹祸的行为带给网民的是双重的失望与愤怒。一是能力与责任的不相称，作为全球互联网企业十强，百度显然未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应承担的社会责任，也未能体察到众多中国网民对它所寄予的期许。这既有全球性互联网企业本应对人类科技进步所承担的责任，通过开发新技术，更好地便利于所有地球公民的生产与生活；也有网民对中国互联网企业参与甚至引领世界竞争，为中华民族拓展更大生存空间的深深期许。尤其在国外互联网企业不断创新技术和经营模式，不断以“黑科技”和公益性服务打动全球人心的情况下，百度的貌似“不思进取”，令人失望。二是网民对百度价值观与经营模式的质疑。在整个百度营收体系中，百度推广占比过高，甚至有报道指：“百度2013年广告总量260亿元，莆田民营医院就做了120亿元。”

这也不是医疗体系第一次站在风口浪尖。年初女大学生怒斥号贩子引发的舆论热议刚刚平息，刚刚过去的问题疫苗事件余音未消，魏则西事件又爆出公立医院承包的痼疾。多年来，医疗体系始终与教育、住房问题一起，成为社会公众意见最集中的领域之一。一方面是看病难，看病贵，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现象频频发生，百姓反响强烈；另一方面，医疗改革雷声隆隆，但号贩子、过度医疗等老问题始终未得到彻底解决，医疗体系却又不断曝出新的问题。老百姓获得感不强，成为医疗改革的现实问题。

争议不断的监管体系也再一次暴露出来。五一小长假、国庆黄金周、春节寒暑假，都成了国人海外购物的狂欢季。奶粉、药品、服装、驱蚊水、化妆品，甚至马桶盖、电饭煲、日用百货，能在国外买都在国外买，“国外物美价廉”、“外国货就是比中国货好”的观念潜滋暗长。尽管许多海外购买的商品，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中国产，但大家仍然乐此不疲，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相信国外的监管体系。哪怕是中国货，经过了外国的监管体系，好像质量也有保障了。这值得中国监管部门认真反思。为什么偌大一个国家生产不出一桶好奶粉？为什么在重重监管下，连儿童使用的疫苗都能如此长时间、大面积出问题？为什么假冒伪劣、掺杂使假始终难以杜绝？红线不断被突破，底线不断被践踏！很显然，我们的监管部门和监管体系都面临严峻的改革重任。

在魏则西事件中，一个年轻生命的失去，令人扼腕。但更令人忧心的是中国互联网企业领军者金钱主导的盈利模式，部分公立医院踩着非法行医红线的科室外包，以及某些民营医疗机构不择手段的唯利是图，这个恐怖链条已经可以大致描绘出中国市场体系的“环境污染”与生态恶化。当金钱成为市场的主宰，当逐利被融入企业的灵魂，那么市场可能就会异化，企业可能就会堕落，最后一定是人人自危的信任危机，甚至是市场和社会的整体崩溃。

原因当然很多，有制度的不完善，有竞争的不充分。但制度永远不可能尽善尽美，某些市场竞争充分的领域也同样问题不小。必须以良知填补制度的空隙，以伦理引导市场的规范。而更重要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为了搞活经济，我们向金钱和欲望做了太多的让步，教育与医疗可以“市场化”，政府和事业单位一度也能“搞创收”，就连社会发展目标也是用“温饱”与“小康”等物化指标来衡量。大背景下，我们就很难避免陷入金钱导向的拜物教。

这种情况必须改变。不赚钱的公司没有前途，只知道赚钱的公司，也不会有前途。所以在4.19讲话中，习近平同志才反复强调互联网企业的社会责任。在经济发展取得重大成就，小康社会即将全面建成的今天，强调市场伦理建设、强化企业社会责任治理，可能已经不下于经济发展本身的重要性。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会同其他部门进驻百度进行调查，体现了网信部门的担当。整改要求中，“对商业推广信息逐条加醒目标识，并予以风险提示；严格限制商业推广信息比例，每页面不得超过30%。” 的规定，也直指百度社会责任治理的关键。

虽然此次百度比较配合整改，但我们也不能忽视网信部门所面临的困难。因为就事论事的调查，只能解决一时一事，而我们面临的却是市场系统性的伦理亏空与生态恶化。这不是网信等部门的一次调查就可以解决的，甚至也不是把百度打垮或者变成“好孩子”就能实现的。但无论如何，百度整改有助于唤起整个社会对市场伦理建设的重视，应该让它成为我国企业社会责任治理新的重要起点。

（作者为《环球法律评论》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