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河北省纪委通报了多起官员腐败案件，其中，秦皇岛市城管局原副调研员、北戴河供水总公司原总经理马超群因涉嫌受贿、贪污、挪用公款被查处，在其家中搜出现金上亿元、黄金37公斤、北京等地房产手续68套，贪腐数额之巨令人触目惊心。尽管河北省检察院相关人士向记者表示，案件还在侦破阶段，最终贪腐数额尚未确定，但并不妨碍舆论将"史上最贪科级干部"的"桂冠"授予马超群。

37公斤黄金价值近千万元，68套房产中，哪怕一小部分在北京，其市值也在数千万元、甚至亿元，加上1.2亿元现金，案发前已经副处级的马超群无论是否"史上最贪科级干部"，保守估计都差不多近2亿元的案值，也已经足以将他钉在贪渎的耻辱柱上。但实际上，马超群"史上最贪科级干部"的帽子还真的未必"名至实归"。2010年披露的原辽宁抚顺市国土资源局顺城分局局长罗亚平案，被中纪委领导批示为"级别最低、数额最大、手段最恶劣"，这个"三最"女贪官同样级别不高，但贪贿6千万，甚至有传言过亿；2011年披露的原山西蒲县原煤炭局长郝鹏俊案中，郝鹏俊利用职权牟取私利，专案组查出其涉及违规违纪资金高达3.05亿元，其中他在北京、海南等地35套房产合同房价款就达1.7亿元。在此次河北的通报中，也同样有一批"小官巨腐"案件，有的市车管所数十人大肆受贿数千万元，有的市交警支队长受贿超千万元，有的市人社局干部监管不力致使医保基金被骗取近2000万元，有的县国土资源局原局长受贿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总额近千万元，甚至有村干部利用协助征地时机受贿百万元。

因此，问题的关键已经不仅仅在于涉案官员贪腐的数额，而是其更深层次的原因，以及其敛财的方式。以马超群而言，其所在的北戴河供水总公司，尽管负责北戴河区、南戴河旅游度假区、北戴河新区的日常用水，且因为北戴河的特殊地理位置，该公司还担负着暑期中央领导、中外游客的安全供水工作。但作为一个职工不到200人，日供水能力最多7万吨而且还受旅游淡旺季影响，管线全长不过100余公里的自来水公司，生产和盈利能力都有限。即便马超群作为总经理再肆无忌惮，他所能从自来水公司贪污的所得，与其实际上的案值也是不相称的。那么，他的亿元敛财之道究竟是什么？又是谁为他的敛财之路保驾护航？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罗亚平、郝鹏俊，还是马超群，其贪腐并不是雁过无声、闷头发财，而是张扬跋扈，声名狼藉，犯罪行迹几乎是大白于天下，犯罪线索更是一抓一大把。当地反映马超群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和资源疯狂敛财，"谁的钱他都要收，哪儿的钱都敢要。"一些中直部门要通水管，他都要伸手收钱。罗亚平更被称为"野蛮女贪"，横行霸道；郝鹏俊也同样不是省油的灯。而实际上，当地群众对他们也一直举报不断，线索众多，但他们就是成了告不倒的"不倒翁"，关键就是有人在纵容、保护、庇护，甚至与其同流合污。可以说，每一个贪腐官员，都有一根长长的天线连向"上面"。

罗亚平的依仗就是她精心编制的关系网，郝鹏俊不倒的秘诀是有高官庇护，而马超群的保护伞，公众正翘首企盼，以待披露。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后台的人，能够有如此巨贪"成绩"。天文数字的贪腐案值，背后是可以想象得到的鬼影憧憧，中间一定穿插着无数的官商勾结、行贿受贿、权力掮客、内部分赃、傀儡代办、利益同盟，从而形成复杂的贪腐生态链。每一个落马贪官、每一个腐败大案，都是一个节点，按图索骥，都能摸出一个盘根错节的贪腐网，一个环环相扣的生态链。在这个贪腐生态链条之中，被抓获的巨贪小官，在很大程度上既是贪腐罪犯，也是权力掮客。因为"上面"能够摆平，所以在自己贪腐的同时，还能耀武扬威，作为"上面"的代理人，牵线搭桥，收受好处；同时，躲避在真假难测的"上面"的庇护下，挡风避雨，"踩平下面"。而在打击贪腐力度日益加大的情况下，权力掮客已经透露出了公司化和隐蔽化的情形，有的以成立咨询公司，来瞒天过海。

这就对我们的反腐提出了新的挑战。由于特殊的历史时期与国情，当前我国反腐主要靠自上而下，直至一竿子插到底，这是反腐富有成效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树立了上级和中央的权威。但在实践中，也可能导致下级和基层在反腐上的懒惰；而同时，由于具有极高权威的上级和中央在日常中并不总是出现，往往导致其形象在基层被神秘化。于是，一些基层号称"手眼通天"的人，就可能利用自己的上层路线，打着"神秘莫测"而又"神通广大"的"上层"旗号，成为助长贪腐的权力掮客。上层和中央越是雷霆反腐，这种情况就越可能发生，这是我们的反腐悖论与难题。

当然，这绝不是弱化上层和中央加大反腐力度的理由，而是反腐进一步法治化、精细化和全面深化的动力。权力掮客源于信息不对称和不透明的权力黑箱，部分地方反腐的怠惰源于监督力度的不够甚至虚置。这就需要我们辨症下药，真正落实四中全会决定所要求的使权力进笼子、晒太阳，实现权力运行的规范、透明和切实监督。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环球法律评论》杂志副主编

原刊于《环球时报》2014年第11月14日第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