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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卑是一种风度。它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得意时不骄傲,失意时不沮丧。
谦卑是一种力量。人的本性带有自负的一面,喜欢高谈阔论,自我炫耀。能把这种本性深深地压下去,难道不是勇敢而有力量的人么?
谦卑是一种参悟。牛顿晚年说,在科学面前,他只是一个在岸边拣石子的小孩。这是他穷毕生之力、面对浩瀚宇宙发出的由衷感叹。
谦卑也是最有益处的。一个谦卑的人不仅自己平安和喜乐,而且深得众人的喜欢。《老子》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谦卑如此好,难怪古今中外多少宗教和智者要宣扬谦卑、鼓励谦卑了。佛教的《金刚经》等经典,旨在帮助人们降服自己的妄心。基督教的《马太福音》告诉我们:“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
托尔斯泰说:“只有在谦卑的时候,才能领略到生活的安宁和欢乐。”泰戈尔也指出:“当我们大为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接近伟大的时候。”
所以,维特根斯坦才奉劝:“你内心的傲慢大厦必须拆毁,虽然这是件艰难无比的事情。”
维氏说得太对了,要拆除我们内心的傲慢大厦,树立起谦卑的品性,确实“艰难无比”。多少次想把自己的心沉下去,就如石沉水中,一直到水底才安息,但妄心却如漂浮的葫芦,不时地冒出来,或者这边按下去,那边又浮起来。
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正视人性,深刻反思。
《约翰福音》中有一个故事:经学家和法利赛人带了一个行淫时被抓到的妇人来,叫她站在中间,对耶稣说:“先生,这妇人是正在犯奸淫的时候被抓到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怎样说呢?”他们说这话是要试探耶稣,想找把柄来控告他。耶稣就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他就可以先拿起石头打她。”这些人听了这话,一个一个地都离开了。
我们中间又有谁没有犯过错?我们是否每个人都有勇气说出口?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曾经的堕落、曾经被污染的心都没有影响到今天的你,自己应当感恩才是?即便你真的没有犯下过大错,那有没有心里面觉得自己不配承受某种恩典?
谦卑不只与个人的修行有关,还与一个国家的制度、民族的气质和社会的文化密切相关。我们经常在历史和现实中看到这样的现象:一个人在没有得势时,极尽巴结之能事,一副“奴才”嘴脸,卑躬屈膝,见风使舵;一旦有朝一日得势,马上“老爷”气派十足,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根源在于社会缺乏平等意识和人格尊严。只有在一个消除特权、价值多元的社会,谦卑作为一种民族品性,才能得到培育和呵护。
为什么《马太福音》要说“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因为小孩子遇到事情总是喜欢求助于自己的父母,所以他容易谦卑;但大人们遇到事情却往往凭自己的意思来处理,因而容易自傲。这里隐藏的另一层深意是:人类作为大自然之子,它并不能为所欲为,而是应当有所节制,有所敬畏。像“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这样的强势话语,显得过于狂妄,太不谦卑,所以遭到大自然的报应也不足为奇。
强势话语体现在对待违法犯罪上,那就是无情打击,彻底消灭。在这样的语境下,违法犯罪者是得不到同情的。但是,下面这个发生在美国1935年的真实故事能否给我们一些启示呢?当时,纽约市长拉古迪亚旁听了一桩庭审,一老妇为孙子偷面包被罚十美元。审判结束后,市长脱下帽子放入十美元,说:“现在请每个人交五十美分罚金,为我们的冷漠付费,以处罚我们生活在一个要祖母去偷面包来喂养孙子的城市。”拉古迪亚以行动告诉人们,一个社会的冷漠和道德沦丧,其实每个人都负有责任。
小时候,我读美国历届总统的就职演说,总有一个疑惑:为什么他们的最后一句都是“愿全能的上帝保佑美利坚”?这些总统都是有文化的人,他们怎么还如此迷信呢?
现在我慢慢明白了,科学与神学是两个层面,前者有关世俗,后者有关精神。既然我们从科学上都得承认运气的存在,且无法使任何一个人或者国家强大到可以不受运气的影响,那么我们在精神上保持一种谦卑,以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和激励,进而内化成世俗中的动力,不是很好么?
(原载《检察日报》绿海副刊,2013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