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拜全球化浪潮所赐吧，外国儿童读物现在正以前所未有的数量和速度被翻译成中文。这方面首屈一指的是美国书，如贝贝熊一家、好奇的乔治、永远的玛德琳、阿瑟小子、神奇校车、小乌龟富兰克林、爱探险的朵拉、工程师巴布、托马斯和它的朋友、神奇树屋，还有迪士尼故事、芝麻街、斯凯瑞的书、苏斯博士的书、伊斯曼的书、希尔弗斯坦的书等等等等，但凡有点名气有点影响有点规模的，在美国的书店和公立图书馆里一般常见的，现在几乎都可以买得到中译本。其他如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等主要欧洲国家，还有芬兰、挪威、丹麦、捷克、奥地利、西班牙、韩国、日本等其他诸多国家，也都成了向中国的儿童书籍输出国。

 

我虽然没有做过童书的翻译，但因为陪女儿学习的缘故也接触过一些外国儿童读物，有些是英文原版的，有些是翻译成中文的。一个总体的感觉是，有些英文儿童书籍，特别是低幼启蒙类的，是既不必译也不可译。退一步说，即使这样的书已有中译本，最好也不要让孩子读，因为一本经典的英文童书被翻译成中文后，很可能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神韵与精华，读来只能浪费孩子的时间。随便举一个小例子来说。有一首非常古老的英文童谣是：

Jack be nimble,

Jack be quick,

Jack jump over

The candlestick.

这首童谣大概已有超过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讲的是从蜡烛台上跳过去的一项儿童活动，也是一种算命方法，据说如果能跳过点燃的蜡烛台而烛火并不熄灭，就会有好运气。几年前我曾读到过一个中译本，现在抄录下来供有兴趣的读者欣赏：

杰克灵活，

杰克快，

杰克跳过

蜡烛台。

译文既有押韵又有节奏，基本上做到了形神兼备，应该算是很不错的翻译了。但是翻译也漏掉了太多的内容：原文中的quick和 candlestick是同韵词，孩子们通过多次诵读（或许是在跳蜡烛台的同时）能正确掌握ick这个字母组合的发音；整首童谣也很有节奏，能培养孩子对英语音韵（rhyme）和节奏（rhythm）的感觉。其实，几乎所有的英文童谣都是这样，它们讲究押韵，节奏感强，是培养幼儿语言能力的一种重要工具。如果想通过童谣学习英语，就应该把重点放在原文上，多次诵读、直接记住即可，知不知道中文意思并不重要。对于尚在启蒙阶段，语言学习应以吸收为主的孩子来说，暂时不明白中文意思说不定会更有利于她专注于原文。

这里涉及到英美国家幼儿英语启蒙教育中的两个基本概念，一是自然拼读法（phonics），一是单词家族（word family）。跟我们小时候学英文要分别学语法、背单词、练发音不同，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大多是借助于自然拼读法和单词家族一步步由浅入深地掌握阅读的。所谓的自然拼读法，就是直接学习各个单独的英文字母、字母组合在单词中的发音规律，通过阅读适当选定的阅读材料、多次反复练习而取得看到单词就会读、听到单词就会写的效果。精心挑选的单词家族，比如刚才那首童谣中的quick和 candlestick，则是掌握字母组合发音规律的好帮手。很多英文童谣、顺口溜、绕口令、日常用语都含有这样的单词家族。例如，在"Good night, Sleep tight. Wake up bright, In the morning light"（晚安，睡个好觉。清晨起得早，醒来精神好。）这段话中，night、tight、bright、light就属于同一个单词家族，放在一起非常有利于正确掌握读音。再例如，在童书中常见的打招呼短语"See you later, alligator. After a while, crocodile"（过会见，短吻鳄。回头见，大鳄鱼。）中，"alligator"与"crocodile"没有任何特殊的意思，纯粹就是为了构成"短吻鳄"与"大鳄鱼"的对仗，并分别与"later"和"while"押韵。

这样的语言游戏活泼有趣，表现力强，英美国家的人可以说是从小一直玩到大，用起来得心应手，"Good night, Sleep tight"是小孩的游戏，"Might is Right"（强权即公理）是大人的游戏。记得前两年在美国做学术访问的时候看到过，或者也可能是听到过一句话，具体在什么场合记不得了，这句话是"We can make, Chinese can fake"，中文意思是"我们能制造，中国人会假冒"。时间过了很久我仍然念念不忘这句话，现在因为看到市场上外国童书的火爆情形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来，其中的原因之一固然可能是民族自尊心在作祟，但也可能是因为这句话押韵对仗、简洁明快的表达形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见，一句话采用什么形式说出来，真的是很重要。

还是回到童书吧。儿歌一般适于俩到四岁的幼儿诵读，四岁以上的儿童就应该选择那些大量使用押韵、对仗、节奏等语言技巧的启蒙读物或者专门的儿童韵文。这方面的大师级人物当数美国著名童书作家苏斯博士（Dr. Seuss）。苏斯博士的书，论者一般以为以滑稽怪诞的插图、富有想象力的故事和朗朗上口的诗体文字取胜。单从语言风格上看，苏斯博士的作品往往全篇采诗体，有明快的节奏，句型结构多次反复。而且，他的文章所使用的词汇数量非常有限，孩子阅读后能大大提高阅读的自信心和积极性。例如随便取其代表作之一Green Eggs and Ham（绿鸡蛋和火腿）中的一段：

I do not like them in a box.

I do not like them with a fox.

I do not like them in a house.

I do not like them with a mouse.

I do not like them here or there.

I do not like them anywhere.

I do not like green eggs and ham.

I do not like them, Sam-I-am.

这是典型的苏斯文体，通过精心挑选的简单词汇，如box 与fox、house 与mouse、here、there与anywhere、sam、ham与am，像绕口令一样多次重复，最后达到让孩子正确掌握单词发音，在不知不觉中培养英语阅读能力的效果。实际上，虽然像苏斯博士那样堪称儿童韵文专家的人并不多，但他所使用的押韵、节奏、排比、反复这些技巧在英语低幼读物中确实有着非常普遍的运用，很多经典的、常见的英文儿童读物都包含有这样的韵文。把这类童书翻译成中文，即使勉强保持了原文的诗体风格，对以学习语言为主要目的的孩子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

读书是有机会成本的，读这一本书可能意味着没有时间再去读那一本书。所以，面对潮水般迎面扑来的各类外国童书，家长应有所选择。有些外国童书在精心设计的日常生活场景中教导孩子管理个人情绪、解决人际冲突、应对课业压力、处理日常事务、保护自然环境等生活智慧，的确比一些国产的童书更加真实、不造作，也更为实用些，这类书多读些中译本的固然没错，但对于大量的苏斯文体或类苏斯文体的英语启蒙童书，形式的重要性远大于内容，所以最好还是让孩子听/读原文的好，否则就真是买椟还珠了！所幸现在是一个电子化的时代，做到这一点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