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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百万人等地震启示:预报或可交予专业机构
莫纪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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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来源:《新世纪》-财新网 作者:宫靖 徐超

2010年03月01日

三晋大地百万人集体“等地震”事件如何酿成?谁为此负责?该如何疏解?

“等地震”荒诞剧

轰动一时的山西百万人户外“等地震”风波,很快画上了句号。

2月25日凌晨,山西省公安厅向新华社记者确认,有五名涉嫌散布地震谣言者,已被当地警方行政拘留。报道同时称,上述嫌疑人均对自己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

此时,“等地震”风波刚过去不到百小时。

2月20日晚至21日凌晨,由于受网络、手机短信以及其他渠道即将发生地震传言的影响,山西省晋中、太原、吕梁、长治、阳泉等地市的大部分城市与乡村,均出现居民大规模到户外集体“等地震”的怪象。

保守估计,仅太原一市,就有约20万人上街避震。整个山西以及毗邻的河北部分地区,走到室外等地震的人数应在百万量级。

至2月21日晨7时左右,经多方沟通和劝解之后,这一风波基本平息,并且未出现反复。但百万人“等地震”,仍然被公众普遍视为虎年春节最具戏剧性的一幕。

本刊记者调查发现,之所以酿成如此大规模的群体性风波,网络传言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更深层次的原因,亦不容回避。

地震流言夜

位于山西省中部、素有“晋商故里”之称的晋中市,是这次地震流言的“前线阵地”。

至迟在1月20日傍晚前,晋中就已经有两个版本的地震流言在公众中扩散:一个版本为“2月20日至21日,我市可能发生大地震,公安部门已备震,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另一版本则是“我市2月21日凌晨3时会发生破坏性地震”。

当天傍晚5时40分左右,正在晋中市榆次区打工的李晋荣,就把道听途说的消息编写成“你好,二十一号下午六点以前有六级地震注意”的手机短信息发送传播。

35岁的他为这一行为付出了代价。事后,晋中市公安局榆次区分局对其作出行政拘留七日的处罚。

晋中市张庆乡大张义村村民马永福也告诉本刊记者,那天晚上,流言传得真是玄乎,“你几乎没有办法不相信。”

从晚上七八点开始,他就不断接到城里亲戚电话说有地震。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但在次日凌晨零时前,村里在晋中市区安家的几个年轻人开车回来了,说是城区的人都在躲了。加之邻家媳妇称娘家来了电话,临近的北胡乔村村委会的大喇叭都广播了,马永福终于决定也出去等地震。

“我可以不信,但家中有小孩,毕竟人命关天啊。”他对本刊记者解释说。

在晋中近郊杨村、永康村等地,村民们告诉本刊记者,几乎人人都接到了类似电话或短信,邻里之间也以敲门的方式互相提醒。村民有车的就开车到村外路上,没车的就呆在村中空旷处;呆在家中的人也都不敢睡,准备随时往外跑。

村民冷了就点火取暖。为了驱散恐慌,“那晚放的炮仗,比大年三十晚上还多”。

市区的情况更加混乱。晋中市地震局一位工作人员回忆说,21日零时刚过,他与一名副局长受命上街劝解避震人群,在仅有十几万人口的晋中市区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迎宾广场、骆驼广场挤满了避震居民,两个广场之间近2公里的路面上,出现了大都市才会见到的大塞车。

地震局的车子根本无法通过,最终借用公安部门的警车,由交警在车前不断“开路”才勉强通行。此时,两三公里外的东外环路两侧,也早已停满车辆。

“就这两段路,我们警车劝解一遍就要走一个半小时,你想想有多少人,多少车!”事过两日后,该工作人员仍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

省城太原的恐慌来得稍晚一点。山西省地震局震害防御处副处长尉燕晋告诉本刊记者,从21日零时起,太原市区的避震人群也开始形成规模,并在凌晨两三点后达到高峰。

据初步统计,太原市区当晚约有20万人走上街头和广场避震。太原地震局办公室主任续渊对本刊记者表示,人流主要集中于五一广场和各条宽阔道路两侧,车辆则主要集中于滨河东路、长风街等处。

山西省地震局向中国地震局提交的一份书面报告中称,吕梁、长治、阳泉等地市的地震谣言,基本是由晋中、太原两市传入的。同样是始于网络,再通过手机短信、电话等方式,瞬时覆盖了城乡绝大多数人口。

谣言经无数次转播和“变异”,传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新的“震中”所在地。

应急考验时

晋中市地震局行动最早。

2月20日晚上7时左右,地震局工作人员在接到熟人大量求证电话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十几分钟后,地震局全体人员在办公室集结完毕,并开始按照应急预案分工执行:除了接听电话、分析地震台网监测数据,还向当地政府应急部门报告等。

太原市地震局办公室主任续渊则告诉本刊记者,当天晚上11时左右,听说值班室接到的电话骤增,她立即赶到地震局。当时,局长葛文军和两名副局长也已先一步赶到。

21日凌晨2时许,由于太原市街头避震人数陡然增多,葛文军用内部短信平台发出“4444”代码,即要求全体26名员工火速到岗。

据了解,地震部门工作人员先是研究了地震台网监测数据,在判断无任何大地震前兆后,迅速认定这是一次地震谣言事件。4时49分,接到太原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后,太原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办公室及有关县(市、区)地震局,正式启动了Ⅱ级应急预案。

约从21日凌晨两三点起,太原、晋中以及其他各市级政府的应急办公室紧急介入,市级、省级抗震救灾指挥部门更是纷纷进入应急状态。除了公安、武警人员火速上街维持秩序,各地分管副市长或常务副市长或坐镇地震局,或上街巡视参与劝解。

省委书记张宝顺、省长王君亦在第一时间迅速作出批示,要求各市市委、市政府及相关部门采取有效措施,迅速平息谣言,确保社会稳定。此外,中国地震局局长陈建民、副局长阴朝民在了解事态后,也都作出了相应的口头和书面指示。

在太原市,应急预案启动后,交警部门立即利用全市所有交通监控系统,实时监控人群和车辆聚集情况。凌晨5时10分左右,太原市地震局辟谣公告首先通过太原市交通广播电台播出;约6时零5分,太原有线电视台数个频道也开始滚动播出同样的公告。

此后两三个小时内,山西省其余各地市相继发出辟谣公告。当天上午9时55分,山西省地震局也在其官方网站上发布公告,称“‘近日有地震’的传言,请大家不要信传。保持正常生活、生产秩序。根据《地震预报管理条例》,只有省政府才能发布地震预报,其他任何单位、个人都无权发布”。

2月21日和次日(22日),山西移动、山西联通向手机用户陆续发出2000余万条辟谣短信,以进一步澄清地震谣言,防止公众情绪出现反复。

21日上午、下午和晚上,山西省副省长李小鹏也分别就此事组织召开三次会议。21日晚间,山西省各级政府和地震部门更是严阵以待,以防谣言再袭。当晚一夜无事,此次事件也宣告基本平息。

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大多数市民对于此次风波中政府的表现总体上给予了肯定。他们认为各级政府的处置还算及时,“只是被网络愚弄了一回”。

不过,亦有不少人表示,此次风波也暴露出应急体系中的诸多“盲区”。

太原、晋中多位受访者都反映,流言四起时,两地地震局值班电话都是忙线,根本无法打入,其官方网站也无法打开;山西省地震局也是同样情形。就连《太原晚报》的现场记者,也无法通过上述渠道联系上地震部门。

事后,山西省地震部门也承认,如果能事先与移动、联通建立地震应急通道,及时通过应急短信有效加以沟通,处置或许会更快,更迅速。

回看云起处

此次事发后的当日(2月21日),即有山西本地媒体称,谣言系民众对全省地震应急演练产生误解导致。但仅事隔一天,山西省地震局就否认了该说法。

不过,山西省地震局官方网站上一则新闻报道显示,这一说法并非无迹可寻。

早在2009年12月28日,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就印发通知,安排部署全省地震应急预案实施情况专项检查工作,要求各市政府、各部门于2010年1月5日前完成自查,并于1月6日至1月13日进行专项检查。

一位山西省地震系统内部人士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承认,在专项检查期间,省内各地市的多个医院、学校、公安部门等,的确进行了地震应急演练。

专项检查期间的应急演练,本来就已经在部分公众中引发疑虑,认为政府部门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地震做准备,只是出于社会稳定的因素未对外公布。虽然山西省地震局官方网站于1月6日发布了一次辟谣公告,太原市地震局也于1月15日再次辟谣,但并未从根本上消除公众的担忧。

此后发生的一系列颇具戏剧性的事件,更是把这种尚未消散的恐慌情绪一步步推向了高潮。

专项检查刚刚结束一周,1月20日,山西朔州的网络论坛上,就传出山西省近期有大地震的传言。朔州市委宣传部将情况上报后,1月21日,山西省地震局再次通过当地媒体公开辟谣,称“地震专家并未作出山西境内近期将发生破坏性地震的预测意见”。

但不无巧合的是,仅仅三天之后,1月24日10时36分14秒,山西省运城市河津市、万荣县交界处,就发生了4.8级地震。

在中国,传统上的确把震级在5级以上的地震,定义为破坏性地震。这一点,从汶川大地震之后,各地地震部门下发的各种文件就可以佐证。但因为破坏性地震更多地是描述一种人员和财产损失状况,很难与震级简单地挂钩,因此亦有把4.7级以上认定为破坏性地震的说法。在百度百科上,就同时罗列了这两种标准。

因此,卡在中间的4.8级地震,到底是否该归入破坏性地震之列,就显得有些不尴不尬,并引发网民乃至多家媒体对地震部门的如潮批评。

山西省地震局震害防御处副处长尉燕晋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承认,这两件事情碰在一起之后,有网民就直言“以后宁相信跳大神的,也不相信政府的”。

雪上加霜的是,2月8日7时22分,在山西阳泉市盂县、阳泉市辖区与晋中市寿阳县交界处发生2.9级有感地震。当天晚上9时42分,在山西省忻州市五寨县亦发生3.1级有感地震。短短半个月内三起地震,更使得不少人深信不疑,小震不断之后,必有大动静。

一个大的背景是,华北地区历来是大地震多发区域,而山西地震带又是中国大陆历史地震记载最长、强震活动最频繁,地震灾害最严重的地震带之一。

仅据史料记载,山西地震带就发生过5级以上破坏性地震百余次,其中8级地震2次,7级至7.9级地震7次,6级至6.9级地震21次。从公元512年山西代县发生7.5级地震至今,由地震造成的人员死亡已达近百万。1949年以来,山西地震带发生5级以上破坏性地震也已达21次。

再者,山西作为产煤大省,经过几十年大规模开发之后,相当多的地区已经被采空。一旦地震发生,地面就会大面积崩塌的担忧在公众中甚为流行。有网友戏称,中国版本的《2012》地震末日,肯定会从山西的“中部塌陷”开始。

至此,“活火山”已经逐步积蓄了强大的内在能量,就等着最后的爆发了。

2月20日,当有准确时间、地点和震级的谣言出现,山西民众的恐慌终于集体释放,“等地震”事件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终究意难平

在总结此次风波的教训时,山西省地震局列出三大原因:一是通信手段便捷;二是海地地震和中国汶川大地震,让民众对地震关注度空前提高;三是个别媒体记者不负责任的报道,引起了群众误解。

然而,真正需要反思的,或许更多。

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山西省各级地震部门反复通过公告的形式,对各种地震传言辟谣。但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公告内容都相对简单,只是一个直接的否认,并没有给出任何科学的解释和更具体的说明。

这种干巴巴的条文,其杀伤力自然难以与各种活色生香的传言或者说谣言相抗衡。曾经担任中国地震台网中心首席预报员的孙士鋐研究员,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就强调,从这一事件来看,加强地震科普知识的宣传力度刻不容缓,尤其是对于山西这种“震情就是省情”的地区更是如此。

至于科普的内容,他补充说,除了要告诉公众地震的基本原理,也应该让公众了解当地地震活动水平的真实状况,以及包括地震的各种自然灾害的风险程度。只有公众拥有充分的知情权,才能做到心里有数,从而在今后更有效地避免类似风波的出现。

在孙士鋐看来,近几年来山西地震带仍处于地震活动比较弱的水平,“发生7级以上强震的可能性不大”。至于5级至6级破坏性地震,公众在掌握地震知识的情形下,即使没有预报,也可以实施正确的应急措施。所以,民众没必要过于惊慌。

事实上,据本刊记者了解,在长达一个多月的“酝酿期”,该省地震系统多数人员由于频繁接到亲朋好友的求证电话,已感觉到民众的恐慌情绪。山西省地震局原本计划在春节前夕,通过各类媒体开展广泛的抗震宣传教育。

遗憾的是,由于有关领导担心这种宣传可能会影响春节气氛,甚至引发反效果,最终作罢。加上期间地震部门又始终缺乏与公众直接、大范围的沟通,最后的“窗口”也终于被错过。

而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中国《防震减灾法》起草小组成员、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莫纪宏则指出,此场“辟谣风波”也反映了中国地震预报固有的体制困境。

在世界各国,地震预报都是公认的世界性难题,现有的科学技术手段下预报成功率相当低。虽然在过去40多年中,中国研究人员采取了“土洋结合”等各种方式,试图攻克这一难关,迄今为止,经得起检验的、实质性的进展仍不明显。

但在行政体制上,中国却是世界上惟一坚持进行政府地震预报的国家。根据于2009年5月1日开始实施的修订后的《防震减灾法》,只有省级以上人民政府,才被授权发布地震短期预报和临震预报。

因此,他建议,除了进一步加强政府和民众的互动,完善现有体系,要从体制上真正走出这一困境,就应该借鉴美国等国家的经验,把地震预报这种高风险决策交给社会,交给科研学术界进行研究和攻关。只要能做到信息畅通,允许研究人员就地震预报问题进行公开的辩论,公众就会自己做出选择和判断,从而实现风险的分散化。

“否则,在目前刚性的约束下,政府有权力而无能力承担这一风险,反而有可能引发政府与公众的潜在冲突,并把地震预报置于两难的境地。”莫纪宏解释说。

2010年2月21日凌晨,山西太原,由于受网络以及其他渠道即将发生地震传言的影响,市民聚集在户外“等地震”。 CFP

2010年1月24日10时36分,山西运城发生4.8级地震。河津市小梁村村长卫四呆指着一处无人居住的几十年老宅说,这是目前发现的惟一一处有裂缝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