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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世界,我们的梦想

——程燎原《清末法政人的世界》读后

作者:陈夏红
2003年西南政法大学迎来了建校50周年校庆。这所法学院偏安歌乐山下,在此前经历了一次磨难:她的隶属关系从司法部划归重庆市政府;甚至,学校本身也差点成为法学教育史上一个死去的条目。在学生们打出了“宁做西政鬼,不做重大人”的口号之后,学校是保住了,只是从中央军变成了地方系之后,遭此那些培养了或者被培养的“新三届”主力们也落野扫秋风一样各奔前程。

    如果把这看做逃难的话,程燎原即是逃难队伍中的一员,他们7位博导轰轰烈烈地集体迁徙到了名不见经传的湘潭大学。2002年七八月间,程燎原的铁杆王人博也来到了笔者的母校,——刚刚划归教育部的中国政法大学。笔者做为校报记者采访王的时候,王人博坦言朋友们都走光了,他无法不走。王人博在中国政法大学短短时间内就博得了法大学子的芳心,程燎原们也是吧?!

    这段历史肯定是法学教育史上不可忽视的一笔,根据修史不修当代史的传统,这笔帐让我们的子孙来还吧。后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应该说,西南政法大学出来的“新三届”们是有良心的。他们人在天下,心怀西政。在母校迎来50华诞的时候,这帮流落四方的西政人没有想着去人民大会堂搞个庆典,却自导自演编了一套50本的“西南政法大学学子学术文库”,给命运多舛的母校献上了一个高雅的生日蛋糕。水平可能参差不齐,价值可能各有高下,但是儿不嫌娘丑,娘也不嫌儿不帅,我相信西政一定会在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突围中,笑纳孩子们的礼物。程燎原的《清末法政人的世界》即是这五十分之一。

    


    任何历史都是人的历史,包括法史亦然。可是我们的法史,大多是没有人的历史,甚至那些自称或他称“××家”们,在长年累月的闭门造车之后,自己也变得不人不鬼了。从这一方面来说,程燎原的《清末法政人的世界》首先给绝望的人们以安慰,不啻法史荒漠里的甘泉。所以第一眼看到这本书,我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

    根据程燎原的自述,《清末法政人的世界》仅仅是其“中国近代法政人研究”的第一卷。作者坦言,“我仍然偏向于采用历史的方式来讨论这类问题。这不仅可以让我们拥有观察今日中国‘法律人’问题所必须的历史眼光,而且可以使我们发现关于‘法律人’的时论中存在的某些偏误与缺失。”(自序,第7页)这颇有托古改制的意味。今天的“法律人”们值得研究者的确不多,却动辄分门别类,明争暗斗,动不动以“我在中南海讲法制”之类的不可一世的虚骄,飞扬跋扈,时不时“拿一个命题或主张,称之为思想、学术‘创新’,并以此招摇学术、思想界”(自序,第6页)。笔者以小老百姓的心肺揣度,像程燎原这样的逃难者们,肯定惹不起天子脚下的人,只好翻翻老祖宗们的像册,期望这些暴发户们有朝一日能够自惭形秽,顺便挣点课题费养家糊口。

    如果说这只显露出程燎原的“聪明”的话,在那些“家”们看来,程燎原真正做的,简直是傻到家了。——我想肯定有人会这样说,你小程(或者老程)那么认真干吗嘛,谁不知道学术就是不学无术,找两个研究生抄抄剪剪课题费不就倒手了嘛!假正经!虚伪了吧?我呸!搞死你,再踩上一万只脚。但愿程燎原没有听到有人这么说,否则会很伤自尊的,真正的知识分子都有很正二八经的自尊心的。

    程燎原真是厚道人。就这个课题本身来说,放眼国内不管研究法学史的还是研究法学教育史的,至少在程燎原的书出版之前,还没有人认认真真地涉猎过这一领域。这种特立独行的选择本身,对于作者来说就是一个考验:内容上,不管是打开GOOGLE还是百度,想复制粘帖都是一相情愿的妄想,横下心来抄点吧,却是没得抄,只能老老实实地从头做起,有朝一日供他人抄袭;材料上的难度更大,较之经管励志类的书籍,对于这种不赚钱的活计根本就没有出版商问津,要想在没有路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只有老老实实地埋下头来,在那些臭味相投的故纸堆里咬文嚼字。程燎原的厚道成就了他的独创性,这一点需要记一等功一次,希望那些准备站在程燎原的肩上往上爬的人们,在拷贝的时候想想他的不易,不给稿费好说,至少给人家署个名,对于一个要脸的知识分子来说,署名和他的尊严一样重要。

    在洋洋洒洒35万字的叙述中,丝毫看不出程燎原投机取巧的痕迹。其他的先不说,附录中程燎原制作的两个附表,近50页的《清末各省(1908~1911)留日法政毕业生及未毕业者名单》和近20页的《清末中央和地方行政系统法政出身人员名录》,就可以看出程燎原对这些法政人们费了多少心思。这两个俯表没有“板凳要做十年冷”的精神恐怕是不容易弄出来的。也正是这两个附表,不光奠定了程燎原《清末法政人的世界》这本书的框架,对于此后同主题的研究来说,研究者们的确省力不少,——所需要做的就是按图索骥查找,然后重新录入而已。我想,就这两个附表,尽管只是在附录中出现,但对于《清末法政人的世界》本身来说,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呜呼!满纸寻常字,辛苦不寻常,程燎原实在是劳苦功高。

    


    当然,对于程燎原的《清末法政人的世界》这本书来说,其具体的内容所述及的,那些清末法政人们的学习、行为等等,对于我们当下的法治构建,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这本书说的是“他们”的世界,实际上也是“我们”的世界,化用一位伟人说的,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大家的。他们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世界。

    “他们”与“我们”的差距,确切的说,除了时间的差距外,似乎没有别的差距。李慎之尝言,辛亥革命结束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但是没有终结专制的传统。“他们”当时所面临的历史课题,即专制社会向法治社会的转型,似乎和“我们”今天所面对的课题差不多,不光出发点都是试图依靠法治救亡图存,维护统治,就连其面对的困境似乎都极为相似,——我们总是玩啥不是啥,在国外美其名曰法治,引进到国内似乎就成了一个垃圾筐,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放,依法治教,依法治水,依法治火,依法治县……完全是驴头不对马嘴。

    有了这种反差,他们的世界看起来似乎更亲切一点,毕竟他们的世界里,法治是一个很高尚的词汇。而我们的世界里,法治却像大锅饭一样,有着产权不名、责任不清等弊端。他们的世界,可以说也是我们的梦想。

    别人且不说,以老头子沈家本为例,几乎是到了退休的年龄,却突然风云际会,站在了历史的颠峰,为中华帝国法制传统的现代化转型立下了汗马功劳。老头子没有去跟人吹,我在哪儿哪儿讲法制了,也不把跟别人的合影印在书里流芳千古。老头子做的,就是在故纸堆中找出老祖宗自己的传统,并按照老外的模式进行现代化的重新修订。说实在的,要是没有沈家本,也许我们现在还得耳闻目睹腰斩、宫等刑罚;不过话说回来,有了沈家本,该示众的我们也照样示众。

    在程燎原的视野中,沈家本等人也只是所参照的一部分。其更看重的,是上万名留学日本的法政学生。正是这些学生,修订了爱新觉罗家的法条,搞起了辛亥革命,其影响甚至影响了中华民国很远的历史。

    


    当然,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看来,这些留日的法政人也有他们的不好,我们要注意分清敌我矛盾,划清界限。留学日本,肯定不能说日本不好,再说海归,不管是哪儿的海龟,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谈资。结果这种不良风气弄得这些三好学生们,有时候难免同帝国主义划不清界限,甚至沆瀣一气,拿着人家的脚指头当熊掌啃,一不小心遗臭万年,比如我们都知道的,五四运动册封的“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还有二十年后的汉奸汪精卫。从程燎原的叙述中可以看出来,这几个同学都是当年留学生中的佼佼者。

    他们世界里也有不好的成分,我们做梦的时候,要注意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做梦就做美梦,不做噩梦。由于这些跟主旋律无关,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