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艳阳:怀念王家福老师!

   

王家福老师去世了。

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我也知道。89岁高龄,在传统时代自然算得上功德圆满的“白喜”。王老师缠绵病榻很有些时间了,我也有思想准备。这几天家事、工作缠在一起,我也并没有怎么想念他。

但是,这几天我总是恹恹的。白天忙的时候平静如水的外相背后会不时蓦地心一沉。晚上临睡前不由地会去想一些与王老师有关的往事,于是会带到梦里。

和师兄弟交流过对王老师的印象,当然有很多共同点,但是观感不同处还是很多的,比如有师兄说王老师非常严厉严格,我就没办法想像王老师严厉的样子,因为我见到他总是温和慈祥,甚至带着些宠溺的样子。即使你慨然提出与他不同的观点,他也是没有任何微表情而只是慢悠悠地填上一句:那是为什么呢?

我差不多十年前成为王老师的学生,那时是我辛苦艰难的人生阶段,常常下了火车才能给王老师打个确认电话然后再匆匆赶往西坝河北里。没想到的是他和文师母总是双双在楼下等我。一开始我以为是老师和师母下楼遛弯碰巧遇上的,后来才知道是专程来接我。一对八十岁的老人在华北平原冬夜的寒风中等我,当时已深觉不安,要他们不要再下楼接我,他们总是笑而不语,下次依然故我。我现在也不明白我那时怎么常是冬夜去,好了,现在罚我这一幕思之成痛!

王老师与文师母是法学界出名的恩爱伉俪,文师母的优雅、知性与慈爱亦是令人如沐春风、过目难忘。我们去他们家商量论文、讨论问题,总是会被安排和王老师一起围着茶几团坐,文老师则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一张小方桌边认真倾听,我们这边讨论到热烈处,文老师有时会像个小学生一样侧身举手并有些赧然地说:“我也想发个言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呢?太行了!”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行下去”,我们并不知道岁月的河会突然拐弯,很多简单的事就“不行了”。比如文老师不会再插入到我们和王老师的讨论中来了,比如我没有和王老师合过影,那时想着答辩的时候总会照许多相片吧,但是没等答辩,王老师就病了。是也在法学所工作的大师兄孙宪忠老师接棒对我的论文做最后的指导,因此我对孙老师也有着既亲且畏的感觉,这是后话了。

“我回想起我曾经做过的选择,那些选择让我成为独特的自己——有喜悦的,有恐惧的,也有充满友爱的。他们消失了吗?也许没有,他们不会被忘记,反而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人从来不是孤立的自己,于天地之间吐纳,于人我之间沟通。因为与王老师有因缘和合的交集,有感受,有滋养,有记忆,现在要告别了,我觉得我也在告别一部分的自己。

人们怀念王老师,赞美他为推动法治做出的各种努力。在过去的四十年里,这一代法治老人筚路蓝缕铺陈了法治基本图景。法治前辈们渐行渐远,我们也在薪火相传中加入了自己的努力。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说,你和死亡好像隔着什么在看,没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这些法治老人们慢慢离去,我们和最终的责任没有了隔离,不由地升起更大的推进法治的使命感,我觉得我也在成就新的自己。

王老师已将“托体同山阿”,“纵浪大化中”,在这个静静的午后,当我写下这些怀念的文字,另一首与死亡完全无关的诗歌却涌上心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我觉得王老师还在。

 

学生徐艳阳致哀!

 

 

 

作者:徐艳阳,安徽省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审判委员会委员、合肥知识产权法庭庭长,第四届全国审判业务专家。